苦恼
我似乎看见了……
看见了一个场景……我站在一座高层建筑的顶楼上，对面是一个男性仿生人。他一脸被扭曲表情，身上有一处狙击枪子弹的弹孔；我正护着一个小女孩，眼睛一直看向那个仿生人。
“王文司！你骗了我！骗子！”
他发出嘶吼，对我长啸。空气中回荡着他的声音，“骗子”一词不断在我的耳边嗡嗡作响。
看着他，我想要说出什么，却在开口前，一声枪响让一切戛然而止。脑门中弹的仿生人露出惊愕的表情，缓缓向背后的万丈深渊倒去。
突然——
眼前的画面破碎，成碎片的场景落在地上。
现在——
我处在一个废弃办公楼一楼到二楼之间的楼梯转角。
“你个该死的人类！”
“想跑？”
两段声音几乎重叠似的轰到耳边，即刻后我被另一个女性仿生人绊跪在地，左手被硬拉扯下给靠在背上。
……
王文司！你个骗子！
你不得好死！
……
你这个该死的人类！
还想跑？
……
艾拉！
对不起，艾拉。
……
不不不，许许多多场景的声音不断重叠，不断在耳边环绕，杂乱而无规律，甚至还会一下子“轰”地一下爆照。
无论是怎样做，声音不能消除，它们在回荡，在穿透。
谁……来帮帮我……
看好了！这就是你用命去保护的人类！看看，看看，他们第一时间只想到自己，只会关心自己的存亡，才不会在意仿生人！这种人就是个大骗子！
这，是格蕾丝的声音……
王文司！你骗我！你骗了我------
你不得好死！王文司！骗子！
这个……是梦里那个叫菲利普的仿生人……
他们，叫我骗子。是啊，人确实是骗子来着。人是眼见利益的，人是会思考的。欺骗自然是时常上演，对人来说这再正常不过。
对对对，我是骗子。
在梦里我欺骗菲利普，说会给予他人权。结果他被狙击手击毙，摔二十层高的楼。
在与格蕾丝缠斗时，我欺骗了艾拉，她拼命去保护我，到头来我却要将她抛弃，自己朝另一个方向逃跑。
对不起……对不起，艾拉……还有菲利普。
荀子主张的人性本恶，或许吧。
人，恶。
我闭上眼，不再挣扎，也不想去理会周围的声音。
可是正当我刚下这个念头时，另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声音传入耳中：
“司，抱歉我来晚了，如果我听见枪声就迅速判断你们和格蕾丝缠斗，然后立马发生信号枪给其他人，让他们支援你。都怪我的判断力低下……”
“司……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原因选择OTS回收人员这个职业，我呢，是想进一步了解仿生人，想知道它们眼中的世界，还有想知道它们是如何和人类相处……司，艾拉会没事的。”
“司，很遗憾呢。那边传来消息，说是格蕾丝跑了，没抓成，其他的非法回收商痕迹也是没有更多的收获。”
“结果是我们这边有损伤，格蕾丝下手没有轻重，希望你醒来，也别落下什么病。还有艾拉，希望她同样没事……”
新的声音入侵这片黑暗，细柔的声线化作一条条律动的细线在周围环绕，把其他的声音一个个串起。
忽然黑暗被光线突破防御，大举进攻。一下子这个世界豁然开朗，成为一片光明。我的身旁漂浮着数根律动的细线，它们为我驱散作怪的声音，还有阴影。
……
我缓缓睁开眼。
不一样的天花板。
不一样的气味。
不一样的背后触感。
完全睁开眼，只见自己躺在一间单人病房里。窗边的薄窗帘被风拂起，不停地舞动它的下摆。而另一旁……
是一个年龄与我相仿，梳着三七分刘海的马尾辫女孩。她正坐在病床旁的一张没有靠椅的凳子上，打着小盹。眼皮微睁，嘴唇半张开，歪着脖子在那一头低下去，又上来。
林小慧，我的同事。从去年入职以来我们因为办公桌就在邻边，关系挺不错的，加上后来又分到一组更是有了更多的接触时间。
只是她拒绝配备仿生人搭档，于是每次她的问题要比其他人多多了。也是，一个人去做回收任务辛苦不少，还有点风险。
因此我和艾拉有时候会轮流去陪她一起做回收任务，也有时候是三人一起。归根结底，一个年轻女孩独自撑起这些实属不易。
我身上没有插着什么管子，也没吊输液瓶什么的。就换了一身的病号服，左手腕上的腕带上写着莫名其妙的的字。
可能我没有什么确切的问题，因为被格蕾丝拿枪托砸后脑勺需要检查下吧，也许被格蕾丝扯住的左臂脱臼了一下。
该不该叫她下呢？
……算了，让她睡吧。
打发时间，我将手伸向床头柜上面一本杂志，谁料手指甲敲到床头柜。因为那是金属的，敲一下的声音比较响，结果林小慧就被打搅了……
这该如何是好。
“额……嗯，司！你醒啦！”
“对，对啊。刚刚醒的。”
我把伸过去的手收回来。慌慌张张地看着林小慧，她稍稍轻揉眼睛，说：“现在感觉怎样呢？”
她这么一说，我检查了自己的身体，没什么大碍。但是……
放开他。
放开他。
脑中浮现另一道画面。
原本扎好的麻花辫变得散乱，工作制服净是撕裂口和弹孔，她……艾拉，在地上向我这方面爬来，不断对格蕾丝说着“放开他”“放开他”。
“嗯？司？”
！
“艾拉！对，艾拉呢？她怎样了？”一下子我变得紧张起来，脑子不断回忆之前的场景。
会没事吧……
“呀！”
她被我突然的吓了一跳，随后又连忙道一声“抱歉”，她站起来说：“那个……艾拉她，不是很乐观。”
“怎么回事？”
“先不说那些搏斗时的伤，光是那一发病毒枪就很致命了，据说艾拉的数据库再不断更新再删除，系统紊乱……”
说着说着，林小慧的语气逐渐变得阴沉，声音也越来越小，最后近乎是碎碎念的样子。
“那，我能去看她吗？”一边说着，我下了病床，穿上拖鞋。
这时林小慧当机立断，即刻拒绝我。
“不行，艾拉的情况很严重，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定。那发病毒枪不是普通的病毒枪，可能是专门针对仿生人制作的。”
“既然如此，恐怕……那我找部长申请换一台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林小慧走上前来：
“你怎么这样说！”
“我只是，做好最坏的打算。”
啪！
一个耳光扇过来。
顿时我感觉脑子空白，看林小慧，她正咬着牙，刚才打耳光的那只手正在颤抖。她的眼里闪烁点点晶莹的泪光……
我，说错了什么吗？
眼下这种情况不是就该这样吗，仿生人……得过且过了。
----那毕竟是机器。
对，机器。
套着人类皮却没有人类魂的空壳，举止再怎么自然，话语再怎么熟悉，也只是空壳。
与此同时眼前再一次浮现之前的两个画面：
站在高楼边缘摇摇欲坠的菲利普，和，怒目圆睁盯着我的格蕾丝。
王文司！你骗了我！
你这个该死的人类！
……
又一次他们的音画重叠在一起，他们都是仿生人……吧。
觉醒自主意识的仿生人？
谁知道呢……这种事……谁在意呢……
而且----
现在我能感觉之前环绕在周围保护着我，那些律动的线正在缓慢消逝……消逝殆尽。
“司，没想到你是这种人。之前你可不是这样的……要是你抛弃艾拉，我就认她当搭档了！”
怎么会发展这样呢？
让林小慧生气。自己的泄气话正在一点点撕碎我们之间的关系，我在做什么。
“慧，你不是拒绝仿生人搭档吗？”
这一次，换做是自己没了底气。
“那又怎样！总比你半路中抛弃别人要好……”林小慧气冲冲地拿走挂在床边的外套，然后从床头柜上拿一张通告丢我脸上，“给！你的休假通告！”
“不见！”她走出病房，重重地“哒”一声关上门。
这时，眼前似乎是看见菲利普和格蕾丝正站在病房门旁，两个仿生人在那一唱一和：
“菲利普见了没，这人类终于得了报应。”
“对，你也知道吧，这个人就是骗子。是吧格蕾丝。”
“可能你还没发现噢，菲利普。这个人明明对那女孩有意思，结果……唉，命呐，命呐。”
“格蕾丝，他真是个可怜人啊。”
“是啊，是啊！”
……
停下来。
拜托停下来。
……
记忆，在不断涌出。
阻止，要阻止。
……
对不起。
对不起，艾拉。
对不起，慧。
……
谁……来帮帮我……
但，眼下，那原先保护我的律动的线已经消失殆尽，不复存在。
没有了，没有了。
我闭上眼。
已经……完了吧……
嘀……嘀……嘀……
嗯？
水滴落的声音？
我缓缓睁开眼，发现脚下全是积水。等我站起来又发现，格蕾丝和菲利普已经不见了，声音消失了。
周围变得安静，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。
前方站着一个人，男的。
但我看不清他的样子，甚至连着装和发型也看不清。
我企图走向前看清，脚下传来水声。
忽然，这副场景化作涟漪般渐渐消去……
回来了……
又回到了原先的病房。
“嘀嘀嘀！”
手机来了讯息：
【明天，扫墓？】
发信人，安晓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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